1987年的初夏,全国大学部分文科学刊编辑交流研讨会在重师大图书馆五楼召开,消息早有预告,但是,因所在电大学习基地座落市郊,需乘车乘船再中转车的原故,赶前赶后还是没在开会之前到达,会期当天结束,想着还要往回赶的急,在门外走廊徘徊也不是个事,硬着头皮找人传话进会场,要见中戏校刊编辑部的苏耕虞老先生。

厚厚的玻璃门开了,走出来一位个子高佻,面如温玉的年轻女孩,门外只有我,她就朝我点头:“你找?”我急忙迎上去,拿出编辑部信封:“我是刊授编剧班的学员,想见一见苏老先生。”她浅浅的一笑:“哦,在开会啊。”我怕被拒绝传话,急了:“我可以等,好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他来重庆,就想当面听听对剧本作业的指点。”还特意将好几封回信举起,有硬闯会场求见的意思。女孩看我一眼,忙用身体遮挡住门逢:“要发言了,现在真不行。”门里有发言的讲话声传出,女孩随手将门关好,笑容也收了,轻声说:“苏老先生会知道你来过,剧本作业的事通过信件说吧。”我急忙申辩:“还要请教些问题,剧本的动感、性格塑造……”小e随笔的图片

文革结束,中央戏剧学院通过学院自办的校刊杂志,办了刊授编剧班,每一期杂志设了专门的栏目介绍编剧技巧,优秀话剧作品赏析,同时也介绍一些编剧专业的读书目录,这是话剧专业的学刊,发行量不大。看到消息,去信申请,领到的学号是两位数。刊授的教和学是用文字作通道,布置作业批改作业,都用手写文字交流。新的杂志一到手,第一时间就是翻开刊授园地布置的作业,大概是因为求师不易的原故,很珍惜这种纸来信往的过程,漫漫的写信等复信也成了那个时候很有盼头的一件事。

交的第一篇练习作业是独幕话剧《在路上》,从寄出到收到批阅复函等了一个多月,这三十多天还真是难熬,作业将落到一个什么样的老师手上,非常关心,当拿到写满整整一页纸的批改文字心才放下来。批语用的深蓝色墨水,字迹遒劲大方,从笔锋上看得出有书法功力,但是,都有一点偏斜,粗略一览到像个个在稍息的士兵,有那么一点顽皮,落款“苏耕虞”,好老古的名字,很容易联想到一个退休教师兢兢业业批改学生作业的样子,这位苏老先生,我很愿意这样称呼他,让我思考一个问题:剧本的“动感”怎么去体现。

最直白的反应,交给演员演就动起来了嘛。细细琢磨,剧本也分经典和普通的,找来对比一看,经典剧本读起来就很有画面感。原来认为,排演是导演的事,编剧只管写故事,把叙事改为对话就行了是不对的。好的剧本同样有很多生活口头语,细细品读,就能从中感觉到恰到好处的交代了人物关系,从中能看清剧中人物的行为目的。小说常用的叙述方式,随便各种角度作家选用非常自由,而剧本对话必须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,更在乎规定情境的运用。这番领悟后,对作业《在路上》进行第二次动刀,最大的实际成效就是剃除了很多口水话,意思没变篇幅缩短了三分之一。修改本寄去学刊,专候指导批语,一月后却是另一个笔迹的人回复,墨水虽还是蓝色但很淡,字迹也不斜了,三两行客套话鼓励一番了事,落款也不对,不是那个苏耕虞老先生了。拿着这封回函一时像个断了线的风筝,不知道会飘向哪里,当得知高校要来重庆开这次研讨会,而苏老先生也参会,我就想把改本亲手交去请教,或者说说感受,这就是为什么急于要见见苏老先生一面。

再次想见苏老先生是几年以后,通过刊授杂志上的消息报导得知,上影厂组织京沪编剧重大题材会战,中戏校刊是协办单位,去了很多人,参加者里有一人姓苏,这个时间刚好我们单位在上海参加旅游展,虽然工作与编剧相去甚远,但是,想见一下苏老先生的愿望总是存在,重庆被那个女孩推拒之怨也早平息了,大会发言当然比见一个普通学员重要,既然这次要在上海呆几天,动了念头去遇遇看,了结一个留存心里的愿望。

让我惊喜的是,我要找的苏耕虞这次来了,组委会的人很热心,告诉我安排去杭州开会,要周六才回上海,还告诉了住的房号。做过解惑之师,至少也该有个见面礼,周日特意准备一番,上门拜访谢师。敲了房门,没人应,隔壁一位中年妇女很热心:“小苏回家了。”我怕误会,特别把名字说得慢。一阵笑声回我:“就是小苏,你以为她是老头儿啦,哈哈哈!”很尴尬,再到组委会核实,苏耕虞就是小苏,杭州开完会没有参加组织的旅游节目就请假回家了,是走运河坐船回苏州的,告诉我的人说到运河坐船还很羡慕。要了一份会议资料,从发言人的介绍中得知:“苏耕虞,女,苏州人,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,出版过格律诗研究,发表过……”而且证实确实是个年轻女孩。那一包准备充分的礼品,非常不合适的拎在手上,留下来转交也显唐突,此次拜访零打扰。中文系毕业做个刊物编辑无可厚非,但是,能把编剧点透得有板有眼的人一定不多,我一时也不能把编剧、苏耕虞、年轻女孩联系在一起。

又是好多年后,中戏校刊早不看了,我供职的公司邀请专家来深圳开旅游文化战略发展研讨会,偶然发现接待名单中原中戏校长在列,真是老天有情,淡忘了的往事还有机会追溯,再次勾起打听。老校长虽不认识,向他打听校刊的一个编辑,是他领导之下的部门不该不知晓吧。拐弯抹角闲扯到中戏校刊刊授时,老校长很平静,这样的学术期刊几尽灭绝,现在还未停办却并不风光,他讲:“刊授也就那时办过一年,工作量太大,效果不及预期。”话题没带出兴奋我也不好从旁多赞,直接提到苏耕虞这个名字。老校长看我一眼,马上回说:“没这个人吧。”我很肯定有,还补充道:“有一年上影厂重大题材会战,她还代表中戏校刊去了。”老校长没马上接话,想了想说:“校刊只有三个人,没有姓苏的。”我提示道:“是个年轻女孩,苏州人,南师大中文系毕业的。”老校长楞了,停了几秒钟,还是摇了摇头:“哦……可能是临时聘请的编辑,只要开得出工资,那两年校刊是有点热闹。”话题转到编剧,谈到一剧之本各位专家就畅所欲言去了。老校长见我很久没话聊,怕我困在失落里,特意小声说:“苏耕虞未必是真名,搞编辑的常用笔名发文章,有实名可帮你问问当时的总编啦。”这一说我真正有点意外了,像似梦都白做了,这么多年一种依存的希望,变成空欢喜一场,笔名”也许就是这个故事最风趣的结局,富有诗意,耐人寻味。

我确定,在重师大图书馆五楼见过一面的女孩就是苏耕虞,但是,因为时间太久,而且当时也没认真看她,现在怎么想也想不出是个什么样来。只是一连串的符号横飞:苏耕虞……校刊编辑、刊授老师…..年轻女孩、小苏苏州人……南师大中文系学生……运河坐船回家……出版诗歌研究……,外聘临时工……笔名……

相遇苏耕虞的故事没有收场,我耿耿于怀。记不清又是什么时候,去杭州出差,我真买了一张运河客轮的船票,我要亲探曾被同事羡慕的旅程。从杭州到苏州是夜航,船舱是五等统舱,启航后舱里安安静静的,乘船的人游客少本地人多,大概本地人觉得船票比火车和汽车省钱,该睡的也都进入了梦乡,我走出统舱,站在船舷没有一点睡意,夜色中我极力回忆着那位个子高佻,面如温玉的年轻女孩模模糊糊的印象,在黑色的天幕里勾画起“苏耕虞”这个用笔名闯入我幻影中的苏州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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