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那么相似，如同孪生

巨人佝偻着背，像捕兽夹上断尾的老鼠，拖着腐朽的躯壳，缓缓挪出铁门。冤屈使他破产、衰老乃至遗忘。面对年迈的母亲，巨人躬下疼痛的脊椎，缩在炕角，接过母亲递来的糖水。有一些问题，他已筹谋好答案。他等着母亲。母亲只是张罗做饭。他吃过了。母亲说再吃些。在她眼里，巨人的羸弱是她的罪过。她不能替儿子承受，只好用软糯的馒头和两盆熟肉，代为补偿。巨人拘谨地挪到炕沿，强迫肠胃蠕动，咀嚼早已丧失胃口的食物。他用这种将要呕吐的方式尽孝。临走前，巨人要回到山洞。母亲站在家门口，远远望着。巨人说，不要送了。母亲说，就送到家门口。巨人像缚着千钧铁链，艰难地抬脚，跨过逼仄的围墙。母亲抻着身子，瞭望庞大的身影逐渐坍塌在天幕之后。她追出去，站在巷口，斜着眼睛，瞥见巨人哆哆嗦嗦地几乎在爬行。她在巨人身上，看到他已逝的父亲的影子。而今，能记得那一具腐骨的人，只有她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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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梦中，一个形似我的男人，化身为鬼，向我讨债。他瘦出显眼的骨架，使用我的乡音，絮叨他的痛苦，以及索要痛苦的报偿。他的语气，仿佛他在代我受过。可我不认识他，尽管我们是那么相似，如同孪生。在哀求未果后，他威胁我，说要取消我的人生。我略一思忖：这人生确实值得取消；可在那之后，我又能去哪，去做一只鬼，向另一个我，使用不同的语气和手段，陈述痛苦，要求回报吗？我不会乞求别人的怜悯。那个男人见威胁不了我，抽噎着离开了。“你好狠心，”他说，“我不该来，我不该来找你。”他离开时，我才恍惚从他身上辨认出祖父的身影。后来，我短暂地愧歉过。因为自负年轻，便很快忘了此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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突然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，就像溺水者惧怕呼救——一旦开口，水会涌入，成为另一种介质，反而隔绝了声音；若不开口，在寂静的慌乱中，逐渐下沉，指望别人打捞，浮上去的不是尸体，就是淤泥与水草填塞过的冰冷的躯壳。此事有三种解决途径：其一，善水；其二，修习鱼的语言；其三，甘心堕为水鬼，在漫长的死的余生，寻找替身，或者以鬼的姿态，像塑料颗粒般不为人知地晃荡在人间。不必冀望理解，因为没有任何介质，可以连同生死两界的声音。不必依凭书写，鬼魂的指头蘸不起人间的墨，再者，也没有恰当的纸。也许人皮可以；但人皮太贵，太稀，面积仅容许一首诗。我至今还没有找到一首完整自己的诗。